近日，德國著名鋼琴家、指揮家克里斯托夫•艾申巴赫再度與上海交響樂團合作，演繹德沃夏克、巴托克與柴可夫斯基作品。這是我第六次現場領略這位曾與喬治•塞爾、卡拉揚合作過的傳奇大師的風采。2016年6月，艾申巴赫大師曾與上海交響樂團合作了兩場德奧作曲家作品專場音樂會。此后，艾申巴赫先后率德國石荷州音樂節(jié)交響樂團、德國西南德廣播交響樂團來滬演出。去年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jié)期間，艾申巴赫指揮著藝術節(jié)節(jié)日樂團這支百余人的“聯合樂團”于上海展覽中心呈現了一場現象級演出。這位享譽全球的指揮巨擘，竟是不折不扣的“上海樂迷的老朋友”。
艾申巴赫。
艾申巴赫在活躍于樂壇指揮之前，最先是以鋼琴家的身份奠定自己的樂壇地位的，其過人的琴藝一度令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那批指揮大師們頗多贊譽。艾申巴赫讓中國樂迷最熟知的身份便是鋼琴家郎朗的“伯樂”和“恩師”。郎朗曾說：“艾申巴赫為了年輕藝術家，可以毫無保留地奉獻一切知識。”
而當晚，年屆84歲高齡的“老朋友”艾申巴赫風骨依舊，以硬朗的身段與干練的指揮風格，以毫無保留的奉獻精神，成就了上海交響樂團以及青年鋼琴家王雅倫的“高光時刻”。
艾申巴赫“以毫無保留的奉獻精神，成就了上海交響樂團以及青年鋼琴家王雅倫的‘高光時刻’”。
上半場第一首德沃夏克《狂歡節(jié)序曲》，便可感受到艾申巴赫似乎有意放松對樂團的控制，以充分激發(fā)音樂各配器的個性以及旋律行進時的灑脫。但看似不經意的手勢，卻另含著艾申巴赫的對于音樂流動性觀照的匠心。正所謂抓大放小、四兩撥千斤，艾申巴赫不費力于聲部張力的拉扯與延拓，而是通過一系列細小的提示以及對于基準樂器的強度，來保持音樂推進的有的放矢、一氣呵成。寬厚優(yōu)美的弦樂、靈動溫暖的木管、嘹亮通透的銅管，在交相輝映間使熱鬧奔放的情感宣泄而出。
音樂會現場。
隨后巴托克《第三鋼琴協奏曲》，由華裔00后青年鋼琴家王雅倫鋼琴主奏。曾被譽為“天才少女”的王雅倫五年前與阿格里奇雙鋼琴合奏圣-桑《動物狂歡節(jié)》時的活力，在當晚的演出中不僅淋漓盡畢現，還又平添幾分持重。作為巴托克音樂作品的“絕唱”，《第三鋼琴協奏曲》不僅有作曲家經歷戰(zhàn)爭后被迫離開祖國的痛苦，又有對祖國飽含深情的親切、熱愛之語，情感復雜，無論是對鋼琴還是對指揮都是不小的考驗。
音樂一開始，在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演奏的顫音組成的背景之上，王雅倫以相距兩個八度、純凈透明的音色奏出了羅馬尼亞民間音樂風格的優(yōu)美旋律。王雅倫觸鍵不深，琴聲清澈剔透，圓潤且質地硬實的音符被抹上了一層天真與靈動。而在快速、繁復的漸強漸弱中，王雅倫憑借精準的技術實力始終保持著清晰的顆粒感，表達毫不含糊，洋溢著激奮與昂揚。經艾申巴赫調和后的樂隊音響尤為松弛，對于主奏鋼琴的烘托友好，充分展示出鋼琴的旋律線條和個性。第二樂章中，王雅倫的彈奏寧靜肅穆，有著不屬于這一年齡段的虔誠與沉穩(wěn)。第三樂章鋼琴展現出更多的色彩變化。王雅倫精準控制著節(jié)拍，在類似脈搏的悸動中通過加速以呈現絕妙的處理技巧。在幾段賦格之后，面對連續(xù)幾個大波音和強音，王雅倫輕松應對，以相對柔和的方式一以貫之，直抵尾聲。艾申巴赫的圖示極少有大塊面乃至大弧線的模畫，而是以點帶面、從容不迫的推進著賦格主題，讓包括鋼琴在內的各配器能夠在樂句呼吸的氣口上完滿鑲入，并與主題旋律相得益彰。
音樂會現場。
下半場柴可夫斯基《e小調第五交響曲》，一度被稱為俄羅斯的“命運交響曲”，講述個體對嚴酷命運的抗爭。宏大的規(guī)模和大量戲劇性的音響效果，使得該曲的演繹對于任何指揮家而言都絕非易事。艾申巴赫的處理風格雖較上半場有了加強控制、加大戲劇對比的趨向，氛圍亦偏向沉重，且不太關注對單一聲部的提煉、打磨，而是非常注重樂句表達的完整和銜接。這意味著他并不鋪張于壓縮、夯實一些他認為需要強調的“音塊”再重重甩出去，而是用結構的劃分和表達的連貫來讓樂手自己在既有脈動的舒張中體會演奏時“下多少料”。例如盤旋于低音區(qū)的單簧管主奏的引子部清晰緩慢，猶如幾聲嘆息，緊隨其后的便是高度興奮的旋律之洪，異常激烈。但從手勢的幅度和力度上，艾申巴赫在前后并無明顯區(qū)別。
以上圖片攝影 王赟。
值得一提的是，艾申巴赫對于音量內部的層次感的“規(guī)戒”取得了明顯效果，弦樂的力度明顯弱于木管，大管的力度又弱于單簧管，因而快速中不失層次細節(jié)上的考究。這一點值得玩味。第二樂章的過往回憶與命運動機的激烈沖突，溫暖的圓號與明朗的雙簧管極為出色，音色中透著陽光的色澤。大提琴聲部尤為出色，以凌厲的拉奏烘托著不屈抗爭的主基調。第四樂章樂隊無論是節(jié)奏把控、情感拿捏還是和聲效果皆恰到好處。在艾申巴赫的指引下，擴張的銅管、威猛的定音鼓及韌性十足的弦樂，共同編織出一幅歡騰熱烈的盛大節(jié)慶場景。這場與命運的抗爭終將走向勝利。
“老朋友”艾申巴赫盡管高齡，臺上不茍言笑，給人以古板嚴肅之感，但指揮時的心境卻是孩童般活躍且飽含激情的。期待未來艾申巴赫常來上海做客，并能成就更多音樂會場的精彩。